但《酒精计划》中的主题和叙事构思更为学理化,酒精计划的三个阶段呼应着克尔凯郭尔的人生三阶段:感性阶段、伦理阶段和宗教阶段。感性阶段是向外追逐的享乐阶段,伦理阶段是向内要求的内省阶段,而宗教阶段则是自我皈依的虔诚阶段。在跨越每一个阶段的过程中,人唯有借助「信仰的飞跃」(leap of faith)才能完成,而这「一跃」就被诠释为片中酒精浓度的激增。事实上,当酒精度到达第三个阶段的时候,人的行动就有了宗教的意义。在最典型的一个段落中,四个醉汉因为没有在超市里买到新鲜的鳕鱼,就集体跑到码头上抓鳕鱼——这一行动、这一情景,从某种程度上于无意识之中恢复了维京人的渔猎传统。在这场捕捞的最后,汤米跳进了海中(第一次信仰之跃),成为第一个具有宗教意义的人,随后是酒吧里的狂欢,早已残废的维京人似乎醒了过来,开始融入远古部落式的沸腾文化之中。很多观众会质疑之后的故事发展:酗酒的糟糕后果、狼狈的处境、家庭关系的再度破解等等。如果故事止于此,那么它无疑只能算是一个俗套劣质的说教电影,但奇妙的是,后来的剧情毫无征兆地走出了酗酒题材的俗套。这里的转折仍然发生在汤米身上,当他一个人喝醉酒,扔掉救生衣出海的时候,就是一个宗教献祭的过程——镜头中的船自右向左行驶,也宣告了他的宿命,或者说,是他通过自己的纵身一跃,直达了酒神的国度。汤米的死不同于《浪潮》中蒂姆之死,蒂姆是被法西斯主义洗脑的忠仆,他的死是为了敲响历史警钟;而汤米似乎成了他所在的那个群体的守护神,几个人各自的家庭问题也都迎刃而解:尼古拉和家人建立起新的关系,彼得有了自己的约会对象,马丁也和妻子破镜重圆。这种恍如神迹的庇佑,似乎暗示着一群人、一个国家能够从头脑清醒的现代萎靡中解放出来,重返古代部落化的光辉。这也是为何三人在酒吧坐定的时候,学生们的毕业花车突然驶来,这些年轻人戴着整齐的海军帽,犹如千年之前的海盗祖先,肆意飞扬。他们放空一切、大口喝酒,他们的合唱,仿佛是先给狄奥尼索斯的赞美诗。也在这忽然之间,马丁的双脚也情不自禁融入了狄奥尼索斯的舞步,这是一种降临、一种化身。当他坐定凝望,镜头中的小船再次驶过,不是从右向左,而是从左向右,献祭已经完成,此时应是重生。麦斯·米克尔森的舞步让观众如痴如醉,事实上他本人便是一位专业的舞者出身,这种自由式舞蹈是团体操的反面,后者需要清醒的头脑来完成整齐划一的动作,而前者则需要放空所有的头脑来展现完整的自我。随后,他飞身一跃,这一跃,跃向了绝对的宗教阶段,也赋予这场戏绝对的宗教意义。以此回溯,酒精计划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校园社会实验(如《浪潮》),而是一种跨越人生三阶段的加量飞跃过程,是告别清醒头脑走向热切自我的过程,是告别西方化而回归历史记忆的过程,是以身体血液来对抗畸形现代化的过程。这种个性和风采,连今天的德国人都不具备了,似乎已是北欧独有。正因如此,《酒精计划》堪称去年的珍稀之物,也同样是这个头脑冷静之另类疫病时代的一剂潜在的疫苗。